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倾盖如故如新》作者:Akihi 文案: 或有倾盖如故,还未及相知,已成陌路。 短,完结,中二病,矫情……我想想还有啥。 内容标签: 花季雨季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苏秋澜;陈旻 ┃ 配角:渣男 ┃ 其它:伪百合   第1章 倾盖如故如新   1   凌晨三点半,她被男人一声响亮的呼噜惊醒。那声音如同一只啜泣的大象,正在挥泪告别自己体内的水分。她动了动眼睛,上下睫毛像是被眼屎粘在了一起,难舍难分地相拥着。   我哭过了?   她心想。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了蹭枕头,干燥温暖柔软,并没有像是被水浸过的痕迹。又摸索上床头柜,冰凉的玻璃冷的她手指一缩,她习惯睡前在床头放半杯水,即使已经入了冬,水温会很快凉下来。然后是触控台灯,碰上底座的时候带来微麻的触电感,哪怕眼睛闭着,也能感觉到屋内落下了一片昏黄。男人不安地翻了个身,她赶紧又碰了一下,那昏暗的灯光像是一道短暂的晨辉,猛地就被夜色吃了进去。再往前,终于摸到了手机。   她把已经冰凉的胳膊缩回了被窝,翻了个身,将头也缩进去。温差太大,屏幕上凝起一层水汽,她用手掌抹干净,睁开眼睛的同时按下home键。电子产品不近人情的冷光刺的她立马含满了泪水,她坚持了一下,一眨眼,眼尾落下的泪水滑进床单,眼角那颗,顺着鼻梁兵分两路,像是漫无目的的虫子,要在她脸上开疆拓土。   半夜的网速很好,几乎一瞬间,她就又下载了某社交软件。输进用户名和密码,点登陆,提示错误。把名字的首字母改成大写,再点登陆,还是错误。再将生日换成八位数的写法,点登陆,依旧错误。来来回回又试了很多遍,总是错误错误错误,社交软件的界面贴心地多出一排验证码,生怕有谁假冒了她。   最后一次,她想,再不行我就睡觉了。   依旧错误。   好吧,她妥协,又来一次。   再一次。   最后一次。   最后再一次。   再……   显示登录成功的瞬间,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,刚刚输进去的到底是什么。   不过那也无所谓,今晚一过,应该也就再不会用到了。   手指飞快地在搜索栏输入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,又选了用户,一排,只一眼扫过去,就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人。又去点自己关注的人,在列表的最底下翻出久未联系过的头像,从一个人的评论,跳到另一个人的主页,在从这个人的某条评论,跳到下一个人的主页。跋山涉水一般,终于在看到某个语气助词的时候,楞了一下。   原来换了这么一个昵称。她把那几乎算得上是一句话的名字前后左右拆解了好几次,找不到一个自己能看懂的梗。又在空荡荡的主页上划了半天,连个人资料都翻着看了又看,除了一个性别女,再没任何有用的信息。   她记得她最后一次看这个人的主页,还是两年前,那时的状态有1385条。   像是生活中有说不完的废话,她当时只是随便点进去了一条,就被一段矫情的文字恶心的卸了app。   1385+N条状态,就像是要严格履行“干干净净地来,干干净净地走”一样,那人在死前,都删了个干净。   2   陈旻的死讯,是在她死后过了有大半个年头才被某位同学在聚会上提起。说话的女人用大拇指和中指掐着高脚杯的脖颈,像是捏着一只死去的动物,手上深红色的指甲油被灯光一照,明晃晃的像一把匕首。   女人说,自杀。   然后在自己的手腕虚虚划上一道,又十分逼真地打了个寒颤。这样一来,恐惧就显得很真实了。   “据说,是因为分手了,压力太大受不了,就……”   这个“就”字身后隐藏的沉默,像是一只拴着鱼饵的钩子,把这一桌人都钓了起来。   她镇定地坐在椅子上,镇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,镇定地看着女人一张一合的嘴巴。吐出来的那些字都落在面前的葡萄酒里,扑腾着细长的一撇一捺用力挣扎,然后沉下去,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。   有人探长了身子,鼓着两只好奇的眼睛,问,为什么分手。   她盯着桌面的菜,每一道都像是摆盘精美的尸体。   “被骗了啊,”女人说着努起嘴,“据说这次又是个同性恋。”说完,摇了摇头。   一时之间,桌上出现了不小的骚动。起了话头的女人得意地靠在椅背上,看着她引出的热闹场面,微微眯起了眼睛。   一位要盛汤的人听了这话惊讶地望过去,提着比别人高了一个音阶的声音问,又?手里却还不忘拿汤勺不住地在锅里搅动。   她看着那搅动的勺子,带着骨头和冬瓜顺着一个方向运动,中心出现了一个细小的旋,像是一个漩涡,或者一个黑洞,把声音都吸了进去。   他们很熟吗?她想。   怎么就好像大家都和她很熟似的。   3   葬礼,她去过。不过那是自己祖父的。灰蒙蒙的天,殡仪馆里每一户占上一个二三十平米的房间。门口摆着遗像和上香的物件,房内停着画好妆容的尸体。吊唁的人来了又去,挤挤攘攘,关系好些的多做两分钟。亲人都在忙着记礼金、倒水、招呼客人,仿佛他们才是这场盛事的主角。但这样也很好,忙忙碌碌的很好,大家都像是在跑道上,你跑的越快,负面情绪便越是抓不住你,你便能正气凛然地活在这个世上。   她的葬礼,是不是也是这样。   唢呐声吹出了愁肠百结,下一秒被隔壁户的流行歌曲掩过去。难过都来不及,一波接着一波。泣不成声的父母站在她的遗像前,接受每一位来访客人的安慰。她妆容整齐地躺在那里,面色红润,比活着的时候都要红润,身边放着粗劣的彩纸粘成的花,恰到好处的假,然后夸张地俗艳着。   有人站在她的牌位前上香,那上面写着,某人与某人之女——陈旻。字迹凹陷下去,涂了暗金色的染料,墓前的石碑想来也是如此。但倘若,只是万分之一的倘若,这段姻缘被她修成正果,便会有另一个名字留在她身边,只虚虚地挖出槽,待百年之后再一起合葬。可那终究只是如果,她才不到三十,算不上早夭,却潦草地摔了笔,起身匆忙奔向下一世。   4   “秋澜。”身边的同学推了她一下,她放下手中紧握的瓷杯,问:“怎么了?”   “杨昊刚在问你呢,你们当时一起玩的,她这事你一点都不知道?”   她摇了摇头,“高中也不在一个班,后来更没什么联系。”   那位叫杨昊的同学体贴地笑了一下,轻声说:“初中也不是一个班,关系不怪好,还以为一直这么好。”   她也笑了一下,似是浑然不在意,说哪能啊,刚巧小时候玩到一起了。   对面的人点点头,不再多说什么。   他可能是真的想要知道些什么,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找个机会讲话,不过最有可能的,应该还是不小心多接了一句嘴。但她想,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,少这一两件当真没什么稀奇。   只是这一两件,像是一道猛烈的刹车,在地上拖下鲜红的血迹后,就再也不会有下文了。   只是。   她想,只是。   5   她与陈小雨,是初一下学期才真正认识彼此的,原因很简单,上学期的考试不按名次分考场。   她在二班,陈小雨是五班班长。初中的教学楼是“凹”字型的,老师办公室都在左边,然后一二三四五六七,顺次排过去。陈小雨那时是数学课代表兼班长,五班的班主任正是数学老师,代课老师若是管不过来纪律了,便会让她去请班主任。   也正是因此,她偶尔会在上课时间路过二班的窗前。   最早谁也不认识谁,只知道这个身材细长的姑娘,有齐肩短发,校服在她身上空荡荡的,一阵风就能鼓起来,她飞快地掠过窗前,轻巧的像一只归巢的燕。   初一开学没多久,说是没多久,其实就是第一次月考后,她的名声便响了起来。总成绩年级第一,数学满分,英语只错了一个选介词的完形填空——超纲了。   她的班主任教英语,在班会课上感慨地说起五班班长,语气不掩钦羡,像是惋惜这么好的苗子没有掉进自己的田里。   她漫不经心地听着,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一道无意义的曲线,将根号的一端与方程式等号的另一端连了起来。同桌是个高个男生,斜着身子凑过来看,然后趴在桌上,小声说:“如果以你这条曲线为基准创造一个平面,算不算两点之间线段最短?”她晃着椅子腿,“两点定线,三点定面。你若是没带尺子,可以拿笔量着画,但你画了曲线非要说它是直的,只会被何大嘴骂。”他们的数学老师姓何,因为喜欢涂口红和布置作业,被称作“血盆大口”,继而简称“何大嘴”。   她话音刚落,后桌的同学踢了踢她的椅子。她立马放下笔坐端正,班主任捏着粉笔有些责怪地看着她,却也没多说什么。她挺直了背,不再理会草稿纸上的直线曲线。   不会因上课说小话而挨骂的,好学生。   6   同桌是一个很麻烦的男生,就像那个年纪所有的男生一样麻烦。原先是她坐在靠走廊道的位置,出来进去都方便。同桌却以自己要去抢球场为名,非要和她换位子。本来换位子这个事是必须要老师同意的,但是他们这种微调,只要没人专门打小报告,全班几十个人,老师断然不会注意的那么细致。于是她屈服在“一个月珍珠奶茶”的条件下,搬到了窗口。前后两张桌子,右手一面窗,同桌像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守路人,把她唯一的出口堵死了。   班会课还未结束,成绩分析已经讲完了。班主任喊了几个人出去,里面就有她。   学校种了许多槭树,入秋后红成一团一团的云霞。教学楼底下的水杉开始落叶,细长干枯的叶子松软地铺了一地,走上去还会沙沙作响。   班主任说:“苏秋澜,你又在走神。”   她一惊,回过头,看见老师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,下意识就是一句“我错了。”毕恭毕敬,像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。   另外三人听后掩着嘴笑起来,老师也笑,指着她说:“你啊你,总在走神,刚好定了你们几人去参加竞赛,最近用点心,把后面的内容看一下。你要是能认真一些,肯定次次都比陈小雨考得好。”   她笑,心变成一团面,被这话来来回回地揉着,说不出的熨帖。即使知道自己比不过,但还没开口呢,班主任便提前给她找好了理由。   她进班前,看到二班老师也叫出来了四个学生,想来是一样的事情。然后看见陈小雨,她正乖顺地点头,像一只羔羊,她想。   7   初中第一次期末考试她发挥的很好,三天后返校拿成绩单。看着祖国江山一片红的卷面,心满意足地盘算着总分。   同桌凑着要看,她往后躲,她一躲,对方却像是来了劲,凑得更前了。她闻到一股奇异的,不属于自己的,陌生的味道,心跳快了一拍,把卷子往同桌怀里一塞,别过头看向窗外。陈小雨刚好抱着一沓试卷路过他们班,身影猝不及防一头扎进她眼中,她走路生风,发梢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。   过了小半个小时,拿成绩的新鲜劲闹完了,沸腾的班级渐渐平息下来,班主任拿着一沓成绩条走了进来。   单独把她点起来,天花乱坠地表扬了一番,然后变脸一般,又严肃地说:“只有两分之差,下次努力。”   下次是下次,努不努力不好说,至少眼前的成绩足够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一个寒假了。   班主任让人把成绩条分下去,就先离开了。同桌抱着篮球,迫不及待地伸着脖子往外看,班主任的身影从拐角一消失,他实在按捺不住了,“嗖”地一声就冲到了门口。   她在后面喊,你不要啦!   同桌身形一顿,嘴角有个不明显的笑,冲她喊,你给我送到球场来。   她想,这算什么事。却仍是拉着朋友一起过去了。   打篮球的人仿佛都不怕冷,她裹在羽绒服里,看到只穿单衣的男生在场上撞来撞去,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捻着那张脆弱的一阵风都可以刮跑的单子,她在场边喊了一声同桌的名字。   像是个咒语一般,同桌下一秒就扔进了个三分。他打了暂停的手势往场边走,后面有人吹起口哨。她故作镇定地说:“你麻烦死了。”同桌把书包推进她怀中,“你帮我装一下。”然后又抱怨道:“怎么也不给我送瓶水。”她眉毛一扬,“凭什么!”同桌笑哈哈地不再接话,拿脏手在她头顶一拍,飞快地逃回了球场。   她抱着书包觉得自己像一只猴子,朋友在一旁似笑非笑。最后那张成绩单被她夹在英语假期作业里,开年来后,同桌说作业丢了。被一顿好骂,然后扔到后墙去罚站。他嬉皮笑脸地站了一天,她说你作业丢了,我给你夹的成绩条呢。   刚好老师喊她出去,同桌挪了凳子给她让出空道,她往外挤,听见那人说:“你真是个傻瓜。”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,没做停留。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像是在她心口浇了一勺醋。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多问两句,回来的时候却打了上课铃,然后放学,新学期的书一本一本压下来。等再想起这回事,开口却又显得不伦不类。晚上她在台灯下写作业,一笔一划,你真是个傻瓜。每个字都恨不得跳起来抱她个满怀,傻瓜,她想,为什么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在骂人。   8   初一下第一次月考,按成绩分了考场,她在第一考场第二位,前面坐的是陈小雨。   陈小雨卡着点进来,从书包里拿出笔袋和水杯。水杯放在桌子右上角,笔袋放在顶线正中,左边是贴好的考号。规规整整,就像她一丝不苟的发梢一样。   陈小雨将考卷传给她,她下意识地说,谢谢。那人便温和地点一下头,回,不客气。   谢谢。   不客气。   第一天所有的交流。   最后一场数学,她辅助线做错了,这才发现没有带橡皮。举手请监考老师帮她借一块,坐在前面的陈小雨听见了,微微侧过身,将橡皮递给老师,老师又顺手把东西传给她,然后回到讲台,不再多加理会。第一考场的老师十分宽容,对她们是否会作弊似乎毫无兴趣。她用完,轻轻戳了戳陈小雨的后背,那人偏过头,挽在耳后的黑发垂下来,挡住她的脸,她说:“先放你桌角吧,用的时候我自己拿。”然后一直到考试结束,她们都没有机会再去动那块孤零零的橡皮。   后来她想,这便是开始了。原来竟然如此的波澜不惊,她曾一度将陈旻比作自己人生的断崖,但如今来看,更像是入了秋的蝉,具体不知是哪一天开始,有关她的一切就销声匿迹了。她希望,她想,这本不应该如此寻常,可却偏偏,就是这样寻常。   那场考试结束,她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收拾东西,陈小雨转身拿橡皮,手中笔袋上的挂饰一闪。她眨了眨眼睛,说你也看那个什么啊。   这才发现,兴趣居然如此地相似。   两千年出头的时候,互联网还没有如此普及,几个大型的视频网站才刚刚起步。那群看漫画的人混迹贴吧论坛,生活中隐秘的像地下党组织。缺的只是一个暗号,她说的话,便是那个暗号,咒语一般,“砰”地一声,给她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惊喜。   陈小雨说:“路口有家租书店,老板收藏了很多正版的漫画,你去看看吗?”   她屁颠屁颠地答应了,一阵风似的旋回教室,告诉朋友自己今天有事,出门后一望,便看见那人站在楼梯旁等她,来来往往许多人,陈小雨微低着头,黑发挂在耳后,露出半张秀气的侧脸,像一朵花。她沿着走廊向她跑去,恍惚间觉得自己正在跑向命运。   9   便是这样熟悉起来的。   初中的学校出了校门,有一段很长的下坡,走的快些五分钟就够了,慢一些,一个小时也不嫌多。沿途布满文具店、奶茶店、杂志摊、买炸串的、烤豆腐的、铁板烧,各式各样,像是生怕放学路上让人寂寞了似的。   陈小雨带她去的租书店,在长坡的尽头,再往前不到五十米,就是城市的主干道,车水马龙,川流不息。   书店老板是个中年人,留着络腮胡子,看起来就很有故事。他收藏了一堆漫画,都放在最里排,平常不给外借。店铺老旧却干净,地面白色的瓷砖有时间留下的痕迹,白炽灯管的两端积了灰黑的暗沉,书架上挤挤攘攘堆满了漫画,她学着陈小雨的样子,挑上一本,席地而坐,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。   她每日清晨在路口等陈小雨,陈小雨总是卡着点上学,买了早饭,一边飞快地走,一边飞快地吃,不小心喝多了风,早自习的时候开始不住打嗝。同桌指着她笑了半天,然后猛地一巴掌拍在她身后。她瞪他一眼,却见他一脸疑惑,说难道不是吓一吓就能治好么。   自熟识以后,再从老师口中听到她的名字,便觉得那是自己的宝藏。众人口中的她,聪明的她,冷静的她,独来独往的她,都不是真正的她。陈小雨的鲜活,像是一整个往内生长的世界,那些外人走不进去,只能永远觉得她高高在上。   而那并不是高高在上,那只是陈小雨的节奏,缓慢,安定,不为外物所动。像一棵树,她想,是的,像一棵树,春夏秋冬,都是背景,唯有这个人,与世无争地活着,以至于自己看见了,心情就能平静下来。   那之后陈小雨路过二班,便会对着坐在窗口的她微微一笑。偶尔被老师发现,也没人多说什么。他们互相借过笔记本和书,连字迹都很相似。没有棱角的横勾竖勾,短短的撇捺,豆子一般排在一起,整整齐齐拥拥挤挤,都张开了嗓子在歌颂她们的友情。同桌在一旁看见她对着笔记本傻笑,抓耳挠腮地问,你怎么啦?   她把本子摊开给他看,首页写着一个陈小雨的名字。   “你在本子上些年级第一的名字做什么?”   她笑,“这就是她的笔记。”   10   她和陈小雨之间有一个游戏,是从一部漫画里学来的。漫画里的女主角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视力,男主角便拉着她,走在小镇的街道上,每日不厌其烦地描述所见之景。最后的结局是重见光明还是死亡现在已经完全记不得了,连漫画的名字也记不得了。好像所有好的东西都只配停留在那个时间,多一秒都不行。   那时,体育课不小心碰到了一起,学完这个学期的军体拳,后面的课程约等于放羊。男生在操场上打球,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。陈小雨在升旗台旁边等她,手中握着一根红白两色的接力棒。她走过去,拉住一端,闭上眼睛,陈小雨便领着她往前走。   阳光落在她脸上,是暖的。前面的人说,天空,是蓝的,像巨人的眼睛。她眼前便真的浮现出一片湛蓝的天空。又说,银杏林里有看不见的鹿。这是一个动画的桥段,她听后笑了出来。香樟正在向他们敬礼,他们是坚韧的勇士,一个冬季都不会枯萎。灌木没了叶子,拼着尖锐的枝丫往前冲,是丢盔弃甲的堂吉诃德。   她说,真吵呀。   陈小雨说,是啊,他们在打比赛,球场总是很吵。   她睁开眼,光线像水一样流进她的身体,周遭一亮,而看见的红黑白都是那人身上的色彩。她像是一个失明许久重见天日的盲人,喧哗褪下斑斓重启,五感渐渐恢复平衡。陈小雨在另一端,安静的闭上眼睛,她再用接力棒牵住她,重新绕着操场,细碎地将眼前所见一点一点拼接起来。   教室的玻璃,走廊忘记关掉的电灯,哪个班的老师扔了学生出来罚站,有女生在尖叫,嗯对,因为某人进了球,空无一物的旗杆,有一只野猫躺在草地上晒太阳……   一圈一圈,陀螺、年轮、漩涡,飞快地旋转起来,她终于在某一天失去了向心力,被甩出那个干净易碎的梦。行走!行走!她的灵魂在嘶吼。向上!向上!它剥开皮囊,露出森森白骨。她试图挽留,灵魂浑然不觉,一路高歌着进行曲,抛下她义无反顾地跳向悬崖。   11   同桌说:“年级第一好安静,今天女队训练看见她了。”   她问:“篮球队?”   同桌点头,“你不知道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   同桌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起那支东拼西凑的女篮,她疑惑地望过去,同桌却眼神闪躲地避开了她。她微妙地一顿,略显尴尬,恰好陈小雨从窗口递进来一张申请表,让她转交给同桌,又在她手心放了两颗糖。   她握着糖果,陈小雨第一次给她的糖。觉得自己像一个叛国通敌的士兵,被按在刑堂上,两边的衙役不住地用木棍敲打着地面,震的她胸口发麻,堂上坐着的陈小雨一脸温柔的笑,手上却拿着写了“斩”字的木牌,问,你招不招。   她吓得一个激灵,将奶糖扔给了同桌。   “做什么!”同桌正在填那张入队申请表,也被她吓了一跳。   “年级第一给你的。”她说。   我招了,她想,都招了。   陈小雨邀请她去看训练,男队替补在给帮忙。她坐在栏杆上,抱着书包。同桌看见她,抱着球跑过来,一脸的阳光灿烂,又手贱地做了个假动作吓她。那边口哨一吹,他又跑回去,一边和陈小雨练习传球,一边有说有笑地讲着什么,二人不时一同看过来,像是站在另一个星球看着她。   他们是怎么攀谈上的?你是五班的?对呀苏秋澜是我同桌呢。哎呀她是我的好朋友。我知道我知道她和我说过你。她也和我说过你……   她觉得自己被锤扁了,切碎了,煮化了,熬成一锅浓稠的油墨,写出来一句又一句台词。却是由他们二人拿着念白,整装入戏。她成了引子、暗语,草丛中的蛇迹,柴灰抹过的细线,是贯穿全文的中心思想,她什么都是,无处不在,却独独当不了人。   这算什么事,她想,再也不要来了。   12   那之后,陈小雨总会在窗口给她递糖,都是双数。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囚犯,大大方方让出一颗。同桌总是把糖放在桌角,等她再看,却又消失不见。   男子赛前一日,同桌问她,你明天回来吗。   她靠在窗前整理卷子,没有回答。同桌见她犹豫的样子,第一次福至心临地把女生和害羞联系到了一起,自作聪明地说,如果你觉得自己一个人来看不方便,可以把年级第一喊上啊。   划重点,她想。   好,她说。   同桌开心的笑了。她在笑声里变成一个便利贴,一个挂饰,一个胸章,挂在哪里都行,只要粘住了陈小雨,让男女主角见了面。她就可以随随便便地被撕掉,臭水沟,垃圾桶,野猫的窝,肮脏的窄巷,她理应归去的坟墓。   中场快结束的时候,比分已经被拉开了很大的差距,同桌状态很好,跑起来像是不知道累似的。下半场除非主力加替补全瘫痪,不然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赢不了。看着陈小雨一直上扬的嘴角,她找了个劣质的借口先行离开,陈小雨可惜地与她道别。   她走的步履轻快,像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,一无所有的,开心的流浪汉。最后却仍忍不住回头,他们二人正在讲话,陈小雨递过去一瓶水,她看着两手空空的自己,输的心悦诚服。   这没有什么,她想。   确实没有什么,你十几岁的时候喜欢的人不喜欢你,没有什么。   13   一个月后他们二人开始交往,她想向老师申请换位子,却又怕自己那点心思被人看破,千说万说,同桌答应换回了窗边。陈小雨路过的时候仍旧会冲她笑,然后递给同桌两颗奶糖。同桌再分她一颗。她把奶糖含在嘴里,极甜与极苦一样,顺着喉咙慢慢滑下。   她觉得这是一道无解的题。   月考,三人都一塌糊涂。陈小雨自上初中以来首次出了前十,心情低落了一阵,但爱情的力量终究是伟大的,同桌几句话一说,便重新笑了起来。她物理卷面惨不忍睹,被喊到老师办公室,本以为会挨吵,物理老师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,拿了一盒桃酥问她要不要吃一块。她战战兢兢地摇头,老爷子和蔼地笑道:“又不是要骂你,一次而已,不要放在心上。”   同桌和陈小雨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,他们三人一起走了一段时日,后来她借口二人太腻,不再同行,陈小雨也没有多说什么,倒是同桌,佯装挽留了几句,但见她意志坚决,也就不在勉强。   于是她换了朋友,又是一群。   有次自习课,陈小雨路过,见老师不在,隔着窗户和同桌打了半天手语。离开后,她问:“你喜欢她什么。”   同桌反问:“你喜欢她什么?”   她默不作声,同桌便也不答。过了半晌,她听见他说:“我喜欢她……”   只开了个头,老师进来了,二人住嘴,这个沉默的问题便不了了之。   14   那日班主任把她喊去办公室,说年级有一个保送名额,初三的成绩很重要,让她自己多用点心。   她飘飘然地走回教室,把消息告诉了同桌。同桌波澜不惊,说,我知道啊,小雨上个星期就告诉我了。   蓦地一顿。   她本想放学后将这个消息告诉陈小雨,此刻却像个傻子,她拿出练习册,合上抽屉,同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,却全都听不太清。她只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,半似难过半似愤恨地说,各凭本事吧。   月考完后陈小雨在门口等同桌,看见她了,顺口问了一句考的怎么样。她撇撇嘴,说理化最后的大题都动不了笔,估计砸的厉害。陈小雨叹了口气,说她也是。   然后多说了两句,才发现二人似乎很久不曾讲过话了。陈小雨抛下同桌,和她一起去报摊挑杂志。报摊的老板认得她,在一旁打瞌睡,接过来的钱数都没数就直接塞进抽屉里了。分岔路口道别,她忽然说,我送你一段吧。陈小雨惊喜地说好呀。她便陪着她走了一段,然后陈小雨又送她走回路口,然后她又送陈小雨,来来回回走了几趟,天色渐渐变暗,一箩筐废话挑挑拣拣,居然说了个干净。最后真的道别,她回头看,那人已经走得很远,衣袖里灌满了风,像是随时都能飞起来一样。   15   月考成绩下来,所有人分数都不高,她运气不错,又进了前几。问同桌,同桌一脸悲切地说自己完蛋了。然后第二节下课跑出去,待回来的时候更是一脸的凄风惨雨。同桌说:“小雨出了前五十,不理我了。”   她微微诧异。不知是为了前半句,还是后半句。但仍是好心安慰了他几句,告诉他最近不要去惹人烦,等她心情平复下来了自然不会有事。   同桌抖了抖桌上的卷子,“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。”   她竟无言以对,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拥有和不在乎之间,原来画了那么粗一个等号。   “分了算了。”同桌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。   她皱眉,“你可真渣。”   这话像是一勺油,噼里啪啦就浇起了同桌的火气。   “你知道个屁!”他低声吼了一句,像一只困兽,眼睛发红,近乎粗鲁地把后排的桌子踹开,扬长而去。   她看见同桌那副模样,到底有些不忍。放学的时候去找陈小雨,说了些有的没的,拐弯抹角替同桌求了情。陈小雨倒是很冷静,冷静的近乎绝情。她问:“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?”   一句话,把她问懵在原地。陈小雨对着她,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,挑衅一般又说:“我和某些人不一样,只是不知道某些人要虚伪到什么地步。”  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想,某些人,指的是我吗。   那话像一记耳光,狠狠地扇在她脸上。她们走的飞快,却死一般沉默着。你给我道歉,她在脑中呐喊,微微侧过头看了看陈小雨。陈小雨像是铁铸的,连头发丝儿都坚不可摧。你给我——道歉!道歉!道歉!她每喘一口气,就想一遍。吭哧吭哧像是一个坏掉的风箱,而陈小雨是没有通风口的炉子,任她在炉壁上敲敲打打,都不肯开一个缝。   分岔口陈小雨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,她在原地站了三秒,三秒,够那人走很远了。她喊:“陈小雨!”   陈小雨停下,只是停下。   她学着陈小雨,露出一个嘲讽的笑,说:“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,不要拿我出气。”   陈小雨的肩膀动了一下,她赶在那人做出更多的反应之前飞快地转了身,近乎逃逸一般,一头扎进风里。入冬的风刮在她脸上,却像一只苍老冰凉的手,一点一点,把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安抚下来。她的心中正在万民齐颂,哦!我虚假的友谊!   16   那之后,她们就变成了认识的人,同桌也在下一次月考之前和陈小雨分手了。她与不同的人一起回家,每天等来等去,忽然觉得索然无味。后来一次有事先走,身边没有人,她走的飞快,快到脚下生风,从那之后便忽然喜欢上了独来独往的感觉。   再然后,保送名额下来,是三班的一个男生。带着厚厚的眼镜,身体像是专门为校服定制的,将宽大的裤腿袖口都填满了。   同桌问:“你和她吵架了?”   她哼哼着反问,什么?   同桌靠在窗台上,“我和她分手了。”   她又问,什么?   同桌皱起眉头,抢过她正在写的卷子。她不以为意,从抽屉中又拿出一张。同桌见状,把卷子塞给她。不知他向班主任说了什么,第二日被换走,她有了一个新的同桌。后排踢她的凳子,问:“你们吵架了?”她哭笑不得,说:“没有,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病。”   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不曾说出口,原来十分珍贵的心意,就和十分昂贵的水果一样,放久了,从心子里烂掉,都是一文不值。陈小雨还是陈小雨,她还是她,她看见陈小雨从窗前目不斜视地路过,骨头里有个地方疼了一下,又疼一下,像是心跳一样,规律而持久。   这是初三,流水一般撤去,然后中考,分在一个考场的两端。然后升高中,楼上楼下。一开始谁也不理谁,后来渐渐地,遇到了会打个招呼。再后来,有次一起走,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几句,气氛一度尴尬下来。幸好遇到陈小雨的一个朋友,她们二人说起了班级里的八卦,谁和谁在谈,哪个女生很婊气,哪个男生很渣。她在一旁听着,放慢了脚步,与二人拉开距离。陈小雨走了一段,终于发现少了个人,转头看去,与她的视线相碰,黑漆漆的四颗眼珠,都像是从对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。陈小雨没有停下,她也没有追上去,上学路上学生很多,只用了不到三分钟,她已经无法在一片校服中认出她了。   陈小雨身边出现各式各样的人,她却忽然开始独来独往。有一次晚自习下课,她走在全校师生的前面,那段路亮着昏黄的灯,夏虫在叫,园丁刚修剪完多余的树枝,空气里有草木枯灼的味道。她听见了蝉鸣,一声,又一声。那是高一那年的第一声蝉鸣,在清明过后的第七天。一恍惚,觉得高中竟这样被提早定格,夜晚,蝉鸣,断掉的藤蔓,灯……就如同她的初中,走廊,夏季的风,变红的香樟叶,天空蓝的发亮,唯独空出一角,而那人却再也不会入画。   然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,说:“你走的好快,快的生风。”   她笑,与那个看不清面孔的人交谈,一起走出校门。   很快,她近乎温柔地想,她曾经想抓住一阵风,后来却让自己变成了它。   联系越来越少,从见面会打招呼,到后来笑一下,然后形同陌路,如同从未认识过一样。高三的时候,她后座是两个喜欢讲小话的男女。女生和自己一个初中,对陈小雨这个名字很是熟悉。她便从她口中,陆陆续续知道,陈小雨和谁谈了恋爱,被人插足,她又去抢了谁的男朋友,最后一个消息是她改了名,叫陈旻。   17   然后高考,然后毕业,然后读大学,然后工作。她有一次重回家乡,去买咖啡的时候看见陈小雨和另一个人坐在角落。她去打了个招呼,却被那位不认识的人强行留下,要她来评评理。   于是半被迫地,听了许多情感纠葛。她隔着一张桌子打量陈小雨,那人像是从热带而来的,充满侵略性的,野生的,食肉的,不知道还能不能以植物作比喻。她搅着自己杯中的奶沫,忽然感到一阵厌烦。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陈小雨的情情爱爱,对对错错,悲苦的恋情,假意的清高。她把咖啡往前一推,借口有事,落荒而逃。   故事到这里本应该告一段落了,因为她终于看清,她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情谊存在。她不同情她,也不厌恶她。只是觉得如果现在才认识,最多不过是个点头之交,可为什么当年竟那样伤筋动骨地难受过,这实在不可理喻。   后来,她与恋爱三年的男友结婚。婚礼上,司仪让男友用一个事物形容她。她记得彩排时说的是鹦鹉,后面刚好接了一个有趣的段子。但男友临时改了答案,说她像一棵树,春夏秋冬,皆为背景,她是他眼中的唯一。   司仪很快转过神,接了下去。她却忽然有些失控,拿手挡住了眼睛。司仪便舌灿莲花地说着新娘子被感动哭了。   我不是她,她对自己说,我不姓苏。   我的灵魂在很多年前就去跳崖了,是另一个人在我的体内长大。它要刺穿我的头骨,卸下我的身体,砍断我的经脉,放光我的鲜血,可我还是……舍不得她。   18   饭局过后那个叫杨昊的人喊住她,杨昊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她,听说你结婚了。她点头。   过得好吗?   这话就有些微妙了,她自觉与这人并没亲厚的关系,可以让他不动声色地问出这样的问题。她微微皱眉,说,好。   杨昊低声笑了起来,他说:“别这样,几年同桌,你居然这么冷淡。”  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,笑道:“难怪你问我陈旻。”   杨昊带着歉意说:“当年是我害你们闹翻了。”   她连忙摆手。   杨昊似是很后悔,“当年我不该和她交往,她后来知道我喜欢……”说着,声音忽然淡下去,前面有人转头问他,要不要KTV继续组起。杨昊点头,又看向她。她随便找了个借口,也没被强留。   离开的时候看见众人还在为去哪里而争论不休,吵吵嚷嚷就如同许多年前的课间一样。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,坐进去,车发动起来,霓虹灯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晕。她心底有沟壑,此刻翻转成丘陵,山峦崔嵬,怪石嶙峋,最高处绑着一只看不清样貌的怪物。山间却有白云,有牧童,有惊鸟的笛声,有穿石的滴水,有她前二十年忽倏而过的一页页光景,一幅幅画面。她一眨眼,落下一滴泪,泪里也藏了一个乾坤,那里的他们仍是不知愁的少年。   fin.   2017/10/22 作者有话要说:  一句话梗概:我喜欢你,你却变得不再像你,于是我成为了你。 本来想着练文笔,结果净顾着写的爽去了……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